不上高原,難以想象,短短三年,這里可以掠走一頭烏發、敏銳的聽力、良好的睡眠……
經歷了幾夜的輾轉難眠后,我們被科普了什么是“床頭三寶”:氧氣、眼藥水、安眠藥。
這些,在援青人的描述中,似乎都是那么云淡風輕。
70年前,西部歌王王洛賓帶著沉醉的眼神,向著青海金銀灘的方向,唱響“在那遙遠的地方”;如今,援青人讀懂了那份沉醉,將心兒系在那遙遠的地方,三年、六年、甚至一生。昆侖的雪、戈壁的山、浩瀚的大漠風,在見證,在指引——
有一種情懷在飛揚
如果說“青海長云暗雪山,孤城遙望玉門關”對于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海是一種詩意的描述,那么缺氧、肺水腫、腦水腫等一系列“專有名詞”則是一種現實的寫照。惡劣的自然環境甚至給個別援青干部人才的身體埋下了“拆不掉”的“定時炸彈”。
晚上八點,北京援青團隊總指揮王都偉回到宿舍,他抓住枕邊的氧氣管緊吸了幾口,看見電視機旁的血壓儀,才想起降壓藥還沒吃,心口早就像有塊大石頭,一呼吸就硌著疼。
“心臟右支動脈堵了70%,我和英模只差一口氣了!”他朝我們擠擠眼笑道。顧不上喝口水,他一歪身坐到沙發上,如釋重負般聊起了項目援建情況。
和三年前相比,眼前這名高大的西北漢子也兩鬢染霜了。“我們在這里干三年,當地的干部群眾在這里一干就是一輩子,相比之下,我們這點辛苦算什么呢!”他說。
北出玉樹,一坨坨駱駝草和裸露的沙地交替出現,很難相信已是春末。海西人說這里一年有兩季,冬季和大約在冬季。植被稀少,空氣含氧量更低,人緊走幾步就氣喘吁吁。
浙江援青干部人才領隊潘建漳大步流星走在工業園,把眾人遠遠拋在后面。“三年了,已經適應了。”他回頭笑笑。身旁的工作人員小聲透露了“秘密”:潘建漳剛到海西就患上了重度失眠,經常靠打點滴吸氧伏案工作。一年后,他被檢查出患上了頸部甲狀腺囊腫出血腫大,醫生要求他盡快下高原手術切除,結果第二天他又出現在了援青工作一線。
缺氧不缺精神,海拔高標準更高。
一個個頂風冒雪、輾轉無眠的日夜,援青干部人才抒寫出動人的篇章:14家央企在青設立子公司,促成青海省與阿里巴巴、浪潮、華為、比亞迪、青島港等大型企業的合作;浙商大會開到了海西,360多家企業先后入駐柴達木電商綠洲和格爾木青藏電商產業園,海西州涉農電商企業實現銷售額近億元。
歷史上的青海見證了許多“不可能”——
全長千余公里,連接西寧與拉薩的青藏公路,在解放軍官兵一錘一鏟的努力下,僅用時7個月零4天就全線貫通;一批隱姓埋名的科技人員在高寒缺氧、食物短缺的情況下研制出當時只有少數幾個大國掌握的核武器。這片高原,似乎生下來就是為了見證中國人挑戰不可能。
第三批援青人才也在踐行各種“不可能”——
無數挑燈夜戰的晚上,格爾木援青干部章萬真視力急劇下降,而他主持的“浙江援青林”等援建項目卻將綠意播撒在高原人民的眼中;為了安心在高原帶教,在德令哈一中任教的白萬紅和高愛玲夫妻,把上幼兒園的兒子一起帶上高原;由于長期失眠和疲勞應戰,國家開發銀行援青干部賈海威部分聽力永久受損,卻妥善處置了省投集團、西鋼集團、慶華集團等債務風險,累計化解風險資金近百億元。
采訪中,他一直側著耳朵聽,“就像夏天的林蔭里,有無數蟬在耳邊叫。”
一張張關于“神經性耳聾”“小氣道堵塞”的診斷書下了之后,第三批援青干部人才沒人退縮,反而向沙丘、山嶺、荒灘更加奮力跋涉。
山水之源,有一種聲音在激蕩,有一種情懷在飛揚。
有一種大愛在接續
2016年8月,陽光灑在玉樹州巴塘小學,孫剛凝被一團紅撲撲的小臉簇擁著,他伸手摸摸孩子們的頭,把各地捐贈的學習用品發給孩子,發著發著,他突然掏出墨鏡戴在臉上,仰起頭直視天空,沒人注意到墨鏡后兩行淚流了下來。
這是援青三年來孫剛凝第一次流淚。
采訪中,這名七尺男兒再次哽咽。作為玉樹州八一職業學校的校長,他帶領師生經歷兩年多的努力,在全省職業競賽中實現逆襲,斬獲全省會計專業競賽的桂冠,談到此他淚流不止:“你們不知道,學校的實訓設備都是借的啊!”
“我們和青海同源一脈。”援青人有一個共同的信念,與其當一名匆匆過客,把工作干好完成任務,不如為少數民族同胞創造“看得見、摸得著”的幸福。
走進貴德的大街小巷,小陳醫生的名頭比明星還要響。自打上高原起,陳耀華三年不到的時間里做了600多例白內障手術,幾乎和從業前8年做的數量對等。一個個揭掉紗布見光明的瞬間拼成他這輩子最難忘的記憶——
一位藏族阿媽手術成功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,我孫子要結婚了,我能坐首席了,以前總覺得給他丟人。
一位回族老太太靠著微弱的光感照顧臥床多年的老伴,紗布揭開的那一刻,她和老伴淚眼相對。“你怎么那么老了?”“咱們的尕娃都長大成人了,能不老嗎?”
“多一個人復明,我覺得與民族百姓的距離又拉近了一分,為民族團結又貢獻了一分!”他說。高原上貧困白內障患者偏多,而現有醫療保障不足,陳耀華提出了這一難題。很快,江蘇援青指揮部做出“扶貧工作先扶衛生”的重大倡議,啟動“愛心光明行”公益行動,400余名貧困白內障患者得到免費救治。
雖然聽不懂藏族群眾的話,但是雙手合十、躬身彎腰的姿勢刻在援青干部人才的腦海里。這片土地被英雄的精神滋潤著,也被如水的愛擁抱著。
愛心也在線上接力,有一種溫暖叫援青干部的“朋友圈”。
“考核組了解完畢準備離開時,小女孩突然跑過來,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我們,就像我送女兒出國時她的擁抱,輕輕地,若即若離。那一瞬間,我們紅了眼眶。”江蘇援青干部王顯東這條朋友圈發出后不久,江蘇省少兒基金會就發起了公益募捐,資助100個青海孩子,掀起了社會力量參與脫貧攻堅的熱潮。
時間在走,民族團結的大愛在接續。截至目前,援青干部協調援派省市免費救治心臟病兒童、唇腭裂、白內障等患者近1000名,爭取社會資源開展扶貧濟困活動,捐款捐物近2億元。
“我們藏語字典里沒有‘感謝’二字,只有‘感恩’,你們就是我們的恩人。”少數民族同胞這樣說。
有一種愧疚在心頭
20世紀50年代,柴達木大勘探大開發的號角吹響,各路大軍進軍柴達木,他們攜妻負子,在人蹤滅絕、無路可走的大漠戈壁上,斗風沙,戰嚴寒,找石油,探礦山,譜寫了柴達木開發史的輝煌一頁。
援青人的日記中也寫著:一人援青,全家援青。
2017年10月10日。“今天,老婆給我打電話,她哭了。9月底體檢時,她確診得了肺結核。而今天,兒子皮試也確認感染。……很難說清,我在青海做了什么,但很清楚,妻子和孩子付出了什么。朋友說,你失去的,永遠也不會補回來。我無法反駁,但還是堅信,付出的,一定會有意義。”
在江蘇援青干部、海南州教育局副局長劉海寧的日記本上,這一天的記錄尤為翔實,凝聚著一個丈夫對妻子深深的歉疚。
“媽媽,我上高三時,你要是這么對我,我早上北大、清華了!”面對女兒的揶揄,王鎮媧付之一笑,心頭卻掠過一絲苦澀。她將一千多個日夜獻給了黃南的學生,將最好的脾氣、最大的耐心留給了班里的后進生,卻錯過了對女兒的教導和陪伴。
援青第一年的春節,朱彬回到家,離家時4個月大的兒子轉眼就是一歲的小人了。晚上,兒子一直盯著他不肯睡,一旁的妻子開玩笑:“準是把你當成陌生人了!”聽著妻子說的話,朱彬背過身去,仰著頭使勁把滿眼的淚水憋了回去。他怕這一哭,就再也邁不動趕往高原的腳步。
心里牽掛的地方就是家,援青干部懷著對家人的愧疚,將汗水與希望播撒在青海高原之上,用心澆灌他們的第二個家。歸期將近,有人上交了留任申請。
在這片遼闊明凈的土地上,援青是一個仍在被續寫著的動人故事,一批又一批的援青人給山川帶來希望,也收獲山川賜予的精神和力量。
就像王顯東在日記中所寫:我永不會走遠,就在你的身旁。